小寶的來信長達13頁,字跡工整,像學生作業,只是很多地方都被淚水打濕了。這個故事雖然很多處情節簡略了,但也殘酷得令人幾近無語。

踏錯第一步

我的故事,沒有懸念,沒有曲折離奇的情節。我說出來,是希望挑開一個膿瘡,在疼痛和流血中,剔除壞死的部分,讓傷口痊愈,然后把它忘掉。這也是說給所有小妹妹聽的,也許你正初涉人世,也許你對愛情充滿甜蜜的幻想,但我告訴你,早熟的果子不甜。請耐心讀一讀我的故事,別嫌它老掉牙。

在那個黃昏之前,我跟別的17歲女孩一樣,面對的是繁重的功課和家里人期望的眼神。我讀的是重點高中,成績中等偏上。同學間,有人在偷偷談戀愛,我卻整天埋頭看書。老實說,我長相也算甜美,看過幾本言情小說,心里隱隱也有對愛情的渴望。但是,我覺得身邊的小男生都太青澀了,我很小的時候爸爸就去世了,我希望我的白馬王子是成熟、做事有棱有角的人。

一個周末,有個平時比較活躍的女生帶我去參加聚會,就從那個黃昏起,一切都改變了。她熟門熟路,帶我去了一個陌生的餐館,有幾個人在里面打牌,其中就有他。

他的名字、身份、相貌,如今說來,統統不重要了。我只記得那天他穿著黑色襯衣,身上有著當時很讓我怦然心動的成熟的魅力。晚飯后,別人心照不宣地散去,同來的女生也借故走了,只剩下他和我。

他帶我出去兜風。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飆車”,有點害怕,又有點做夢般的興奮。我們到了一個別墅,毫無準備,一切就那么發生了。

我很慌亂,也很疼痛。

過后的一個月,回想起來我總覺得像做了一場夢,只是一場夢。神思恍惚過后,我重新開始集中精力學習。沒想到的是,我上課總是想睡,想嘔吐。我猜到了是怎么回事,想來想去,又不知道找誰商量。終于,我翻出了那天分手時他寫給我的紙條,一張皺巴巴的煙殼紙,上面有一個電話號碼�？粗�這個紙條,我幾次想把它撕掉,卻終于沒有。當時如果我去找的是媽媽,而不是他,后來的人生走向會不會不同?我本來可以如常生活下去,第一次機會,卻被我就這么放棄了。

我懷孕了

再見面時,我看著他,像看著一個陌生人。他確實是個陌生人啊,我們怎么會在一起商量一件最最私密的事情?因為羞恥,我想哭,卻覺得哭也是一種羞恥。

化驗紙上的紅色加號觸目驚心:我果然懷孕了,要做藥流。那個藥要吃三天,他讓我第三天再找他。我跟媽媽說不舒服,提心吊膽地在家住了兩天。第三天,媽媽和繼父都在家。我不敢在家給他打電話,只好去公用電話亭。電話里他說要下午兩點才能見面。我只好借故到同學家,但在客廳里沒坐一會,肚子就痛得厲害。在狹小的衛生間里,我流了很多血,我害怕,而且肚子越來越痛。我不停哭,卻不敢發出聲音。就這樣,我在里面坐了足足有一個小時才敢出來。在同學疑惑的眼光下,我匆促地告別。走到外面沒一會,我的裙子就被血浸濕了。

見到他的時候,他沒多說安慰話就將我帶到他一個朋友家,我總算有了張床可以躺下。晚飯后,我痛得話也說不出來,他卻叫我留在這里而自己走人了。

那天晚上,巨大的黑暗、失望和害怕讓我無法自拔。后來我問他朋友,他為什么不帶我回他家?他朋友說,他怕他父母生氣。我居然就相信了。那是郊縣,我在那里呆了近一個星期。沒有合口味的飯菜,用的都是冷水,我的病,大概就是在那時落下的。

回學校后,老師很生氣。我曾是他們眼里的好學生,卻曠課曠了那么多天。

看著老師痛心的眼神,我很難受。暑假里,我對媽媽撒謊,說學校不好,有同學欺負我,請求她給我轉校。媽媽很生氣很失望,但開學后,她還是給我換了一所離家近的普通高中。我開始了天天走讀。

重走回頭路

后來我在書上看到一句話:“每個人都有很多不能說的過去隱匿在心底,不提起,并不代表著它不曾存在。”身邊的女同學個個青春活潑,像五月的花朵,只有我,花樣年華卻已經有了黑暗的往事。我真想忘了他,但是忘不掉。在那個黑暗世界里,只有我和他,他是我惟一的伙伴和敵人。

現在想來,那時只要好好地走下去,我仍然可以好好讀書、上大學,我的痛苦也不會有今天這么多。

終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又撥了他的電話。在他幾句“好想你”的甜言蜜語之后,我又重投他的懷抱。那年期末考,我剛回升不久的成績又跌回去了,但我已不如上次那么難過了。他說我們在外面租房住吧。我答應了。就這樣,我不再上學,也不再回家。過了很多天,我打電話告訴媽媽,說我在外面打工,不讀書了。媽媽哭了,她說:“你自己選擇的路,以后不要后悔啊!”親愛的媽媽,過了好久,女兒才真正明白了你的話啊。

我們租了房子,但他并不是天天過來;即使過來,也很少留下過夜。有一回,我們和他幾個朋友一起吃飯,他有個朋友喝醉說漏了嘴,原來他已經結婚了。當晚,我哭著要跟他分手。他不理我,倒頭就睡,而我哭了一個晚上。

人生有很多個關口,我卻一錯再錯。天亮時,他丟下一句“別胡思亂想”就離開了。我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徘徊再三,卻沒有走出那個門。

第二次懷孕是來年初夏。他說手頭沒有錢,要我等一等。我不敢出門,偶爾出去,穿的都是肥大的黑色衣服。他帶我去醫院的時候已經5個月了,只能做引產。手術很疼痛。那種疼痛,混合了恥辱、絕望的疼痛,非常非常難受。我痛恨自己,為什么要遭受這種痛苦。看著窗外七樓的欄桿,我時時有跳下去的欲望。

胎兒下來,已經成形。醫生說是個男孩。看著那無法再擺動的小手小腳,我覺得精神幾乎要崩潰了。身邊的產婦都抱著孩子,有親人的陪伴,只有我,身邊連半個人影也沒有。他終于出現的時候,給我帶了份盒飯。我是含著眼淚吃完那份沒有溫度的盒飯的。

終于決定離開

說起來,早戀和第三者我都占全了。有時候,我居然還指望他能離婚娶我。他說,他現在沒錢,不能離婚。但沒多久,一個認識他的女孩子無意間和我說起來,他家里買了新房子,正在裝修。再后來,她又偷偷告訴我:他最近又和某個女孩在一起,很親熱的樣子。那個晚上,我裝作開玩笑地問他,結果他大發脾氣說別人造謠。我固執地問他是不是真的?他被我問得不耐煩,一腳向我踢過來……

生活在無望的黑暗中。而這黑暗,是我犧牲了夢想、前途、親情換來的。你問我恨他嗎?要說我恨他,倒不如說我恨自己。他不過是個平庸男人,指望在婚外找點樂子。別人吃虧會學乖,我卻在一腳踏進火坑后,把另一只腳也伸了進去。

在幾個晚上的失眠之后,我終于決定離開。我給在上海讀書的朋友打了電話———她們都如愿考上大學了。她們后來知道了我的事,一直叫我離開他,我身無分文,是她們將路費匯到我的賬號上。有了錢,我出去買了一個旅行用的大包,他看見后似笑非笑地問:“你真的要走啦?”

我沒有理他,心里很矛盾。真正的離開是艱難的,像怕孤單的小孩,被幻覺所誘惑,一頭掉進泥坑里。雖然知道錯了,未來也毫無希望,但想到要拔腳繼續走路的時候,還是會很害怕———那些吸毒的人也是一樣的吧?

那天,他臨走時撂下話,說他出去辦事,要我等他。等待,等待,我凄涼地想,我把最美好的青春都用在毫無意義、毫無價值的等待上了。我慢慢地收拾東西,心里充滿彷徨。然后,我把東西寄存到車站,潛意識里,也許是害怕不能脫身。但心里莫名的渴望又促使我打了個電話給他,說我第二天就要走了。他說手頭事情正忙,叫我不要賭氣,他很快就要回來了。我掛了電話,坐在家里等他。

那晚,他終于沒有回來。我等到夜里10點,搭了半夜的火車來了上海。當火車抵達上海站時,我感覺我終于從一個噩夢里醒來了。趴在朋友的肩上,我放聲大哭。

在懲罰后重生

沒到上海幾天,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我又有了懷孕的反應!我對那種感覺太熟悉了。我不得不打電話回去,想跟他要一筆手術費。我還沒開口,他卻說:“能不能寄點錢回來,還欠著房租呢。”我掛了電話,那是我們最后一次通話。

據說,后來他在朋友面前還態度傷感地說起我,說我懂事、單純,他是真的喜歡我云云。但此時我的心終于沒有波瀾了。其實有些感情,只是我們年少時的幻覺。它不是真的。

后來我看報紙,說有些女孩子有意懷孕,然后流產,手術后馬上去爬山或打球,用這種方式來減肥。我看得特別痛心、難過。她們怎么想得這么簡單呢?

那次懷孕幾乎毀掉我的生命。

到上海后,朋友幫我找到了工作,正式上班的那天,從早晨7點開始,我就開始肚子疼。我以為躺一會兒就能好,但眼看上班時間要到了,我卻連穿衣服的力氣也沒有。就這樣眼睜睜在床上躺了一天,不但沒見好,反而越來越嚴重。到晚上,朋友回來了,我的意識已經進入模糊狀態,宮外孕令我大出血,暈眩中我看見許多張模糊的臉。在醫院麻醉的幻覺里,我回到了3年前,我曾經穿著白裙子,笑魘如花。我曾經是最用功的學生。我曾經是媽媽引以為傲的女兒。如果不是一錯再錯,我也已經在讀大學了。

我發誓,我發誓:如果我能活下去,我一定會好好工作,認真生活。

我活過來了,但醫生說我可能終身不能再生育。我還得了嚴重的婦科病�，F在我在一家賓館做前臺接待,我會像我發誓的那樣好好活下去,勤奮,上進———但有些失去的,我卻再也要不回來了。

編后走筆青春的傷口□杜曉紅

讀小寶的故事,不由想起上海女作家南妮的一本書———《我的恐懼無法訴說》。這本青春小說里的初中生陳菲娜美麗,聰慧,家境富足。但因為缺少家庭親情,內心反叛又迷茫的她胡里糊涂與一個男人發生了性事而導致懷孕。恐懼至極沒人可說,欲求救于父母又被忽略,她徜徉、掙扎最后帶著秘密選擇了……看完這本書,內心有著難解的郁悶和銳痛———為一朵尚未開放便凋零了的花蕾。

小寶的經歷,再次帶給我這種感覺,也再次讓我感到作家借小說提出的問題具有深刻的現實意義:男女關系對成長中的孩子來說,充滿著困惑,誰來傾聽她們的聲音?在需要幫助的時候應該向誰求助?小寶像做夢般地認識了一個男子,做夢般地從女孩變成了婦人,做夢般地當了第三者,又做夢般地一次次懷孕最后差點性命不保……說她像做夢,是因為這一切行為在她都如夢游似地發生著進行著。我們看到青春期的空虛對她構成了怎樣的沉重和壓迫,但沒有看到她母親和學校在任何拐點對她心理有過最起碼的關心和指導。

心理學家的研究表明,青春期的孩子具有親密對孤獨的特點,一方面覺得自己長大,對父母表現出反叛和疏離;另一方面,內心又極度渴望感情和被關注。小寶問:“如果我去找的是媽媽,后來的人生走向會不會不同?”我想這個問題同樣也值得其他有青春期困惑的少女和做母親的思考。

小寶敢用展示自己傷口的方式告誡同齡人不要走自己的路,無疑比陳菲娜堅強得多。但我想提醒小寶的是,面對生活你還會遇到各種困惑和困難,這時要注意理性地調適情緒,釋放壓力。只要自己不趴下,誰都不能將你打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