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小蕙，28歲，公司職員

　　這樣的開始，顯得那么不誠懇，不真實。

　　我曾被很多人問及和輝相識的經歷，他大我14歲，每次回答這個問題，我總含糊其辭，而從未打算道出實情：我們是在一個交友網站上認識的。這樣的開始，顯得那么不誠懇，不真實。

　　認識那會，輝剛過完他的四十歲生日。我不少女朋友覺得這樣的男人可以帶給她們安穩的物質生活，也會更加成熟。我對老男人，既沒有偏好，也沒有偏見。更何況，第一次和輝見面，我一點都沒覺得他有四十歲那么老。輝保養得很好，身材勻稱，娃娃臉……他的氣質、談吐，以及經濟條件——這是我從不避諱對他心動的理由之一，讓我一下子產生了好感。

　　輝經營著一家廣告公司，他在交友網站的介紹里同樣也寫到自己有過一段婚史，我沒多問。談戀愛本身就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輝覺得我很有眼緣，送我回家的途中就向我表白，而我也很開心地答應了。

　　直到現在，我還很清楚地記得周圍同事們羨慕的眼光。

　　我承認，這段戀情完全滿足了我的虛榮心。從小長到大，我雖不愁吃穿，但也沒過過有錢人的日子。輝和我交往沒多久，他去香港出差，就買了款最新的LV包包給我，而且還是快遞到我們公司的！直到現在，我還很清楚地記得周圍同事們羨慕的眼光。當然，閑言碎語也紛至沓來，有人甚至說我被包養了。不過很快，幾個月之后，我和輝的閃電結婚，這些流言于是不攻自破。

　　我們家的親戚，幾乎沒人不夸我好福氣。我也一度覺得非常幸運。我從未介意過他是二婚。而且，輝第一次上我家就如實告知自己曾有婚史，我爸媽一開始比較擔心，不過后來覺得他挺有誠意的。我記得有一次我媽提到過輝的前妻，好像是問你們現在還有沒有往來之類的，輝很果斷地說了一句“沒有”。唯有這一次，而我們之間，結婚兩年，完全沒有談論過這個話題。

　　只要彼此相愛，有什么問題嚴重到可以成為婚姻的阻礙？

　　我和輝認識不到半年就結婚了，這其實就是很水到渠成的事。我們去旅行的時候他向我求婚，回來之后就去領了證。很多人覺得婚姻是很慎重的事，必須要對對方有足夠的了解，而我一直認為，婚姻是需要后天磨合的。十幾歲的年齡差，完全不同的成長閱歷，我和輝是不可能沒有分歧的，但只要彼此相愛，有什么問題嚴重到可以成為婚姻的阻礙？我永遠都那么樂觀。

　　結婚之前，輝曾經問過我喜歡孩子嗎？那時候我26歲，說實話，對于孩子這件事，真的沒什么概念。不過當時的我以為輝在試探，我猜想他四十歲還沒有小孩，一定覺得很遺憾，所以我很想當然地要投其所好，于是想也沒想就回答說，你喜歡我就生啊！然而讓我大吃一驚的是輝的反應，他頓了頓之后問我，那么，如果我不喜歡小孩呢？

　　我爸媽就我這么個女兒，要是我不生孩子，準把他們氣死。

　　后來我們也有幾次談到過孩子的事，我說我無所謂，兩個人也很開心。輝說現在養小孩成本太高，你生他出來就要一輩子對他負責。我們雖然已經完全夠得上中產階級的水平，但輝說，生孩子一定會影響生活質量。

　　輝有一個親姐姐，兒子已經念初中了，他經常以此為反面教材對我進行說教，“你看，我姐現在就一整個家庭婦女，要身材沒身材，要事業沒事業。”輝的父親已經去世，母親七十多歲，自顧不暇，反正已經抱過了外孫，有沒有孫子無關緊要。而我不同，我爸媽就我這么個女兒，要是我不生孩子，準把他們氣死。

　　我還年輕，生小孩并非迫在眉睫。我總認定人的想法是會變的，輝總有一天會覺得自己是需要一個小孩的。這是我剛結婚時的想法。就在不久之前，我也還是這么認為的。

　　他怎么會逼著自己的老婆打掉屬于他的小孩？他到底愛我嗎？

　　上個星期，意外的，我發現自己懷孕了。好在我這段時間身體一直還好，沒有生過病什么的。我爸媽很高興，他們一直在我耳邊嘮叨著要抱外孫，可我總想再多玩兩年。不過懷上就懷上唄，我也蠻認命的，畢竟是條小生命，總不見得去打掉吧。

　　告訴輝之前，我心里還是有點忐忑的。他不喜歡小孩，到底是嘴上說說的，還是果真如此。不過四十幾歲的男人，得知自己要當爸爸了應該都會很開心吧？我于是發了條短信給他，那是中午時候的事，可是一直到下班都沒有收到回復。沒想到我到家的時候，輝竟然早就到了！關著燈，一個人在客廳里低著頭抽煙。他戒煙已經有大半年了。

　　為了這個意料之外的小孩，我和輝大吵了一架。我覺得他瘋了，怎么會逼著自己的老婆打掉屬于他的小孩？他到底愛我嗎？我在心里打了個大大的問號，我絕望極了。只是因為孩子的出生會影響我們的生活質量嗎？為了一個那么愚蠢的理由，這個男人，簡直太自私了。

　　我被告知了一個恐怖的真相：輝的前妻不是和他離婚的，而是自殺而死。

　　我一個人從家里跑了出來，突然發現自己無處可去，我不可能這么狼狽地回娘家啊！我于是就給輝的姐姐打電話。她很快就開車來接我，然后告訴了我一個恐怖的真相：輝的前妻不是和他離婚的，而是自殺而死。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他們曾經有過一個小孩，兩個人當時都很開心，剛懷孕的時候就開始為寶寶的降臨做準備，然而7個月的時候做產檢，醫生突然說聽不到胎心了，換了好幾家醫院都是如此，最后做了引產手術。在那之后，她的身體就一直不好，懷不上孩子，而且慢慢地，精神也變得很恍惚，總說自己聽得到嬰兒的哭聲。再后來工作也辭掉了，每天都在坐在嬰兒床邊上發呆。

　　輝帶著妻子看了很多心理醫生，診斷出來是抑郁癥，但藥物治療的效果并不好，她變得越來越瘦，老是哭，半夜驚醒之后就大吵大鬧。后來他帶她去旅行，到處散心，有半年的時間她好像有好轉了。可還沒來得及高興，沒多久，她就從23樓一躍而下。輝后來一直都很自責，說不應該住那么高的。他賣掉那套公寓之后就買了現在我們住的別墅。他說他再也不住有高度的公寓了。

　　End

　　我知道，有些事情，如果大到可以成為一個創傷，那么它足以影響你今后的生活，不管已經過去十年、二十年抑或是更久的時間。輝的心里甩不掉，那兩個無端從他的世界里消失的鮮活的生命。他不是不愛我。我想，那可能是與愛全然無關的一件事。只是，我該怎么辦？